罹患肺癌的岳父比爾與中風的女婿恰克，彼此相互扶持。在比爾往生之際，恰克說：「比爾到床邊跟我說再見。他說等時間到了，就會回來接我。」數月後，恰克也啓程前往天堂路，與比爾在另一個國度重聚。

恰克從復健中心出來幾個月後，我開始進行家訪。年僅52歲的他，與家人度假時發生嚴重中風，即便立刻施行緊急醫療措施與積極復健，也無法逆轉中風造成的傷害。恰克自此只能以鼻胃管灌食、說話含糊不清、無法行走、無法自理生活，再也無法扮演丈夫與父親的角色。最令人傷神的症狀，或許是他的雙手一直高舉過頭，無法自制的不停揮舞。

更教人心疼的是，恰克的心智無傷，他完全知道自己的身體、生活、家庭變成什麼樣子。妻子凱倫無法再工作，必須在家照顧恰克。恰克的照顧工作非常繁瑣，所以凱倫的父母比爾與桑妮亞也搬過來同住，以提供協助。

恰克上下床需要使用起吊機，上下樓需要階梯座椅升降機，為了保護他的皮膚，得有特殊床墊，此外還有藥物、電動輪椅、尿布、導尿管、餵食管等因應恰克所需的裝備。凱倫深感不堪負荷，先前在醫院與復健中心的醫療費用又造成財務狀況吃緊，已無法負擔專業看顧或護士。他們有兩個已經成人的女兒，一個正在另一州念大學，另一個已婚，也居住在另一州，有自己的家庭必須照顧，因此凱倫與恰克的後援十分有限。

照顧工作從清晨五點就開始，凱倫起床幫恰克洗澡、穿衣，之後比爾與桑妮亞過來幫忙操作霍耶起吊機，讓恰克下床，再用階梯座椅升降機下樓，然後乘坐電動輪椅到廚房吃早餐。他們把藥物搗碎，開啟導管餵食，便坐下來跟恰克一起吃早餐，就像這只是個平凡的日子、尋常的早餐。他們一樣說笑、朗讀早報新聞、討論當天行程，說話之間總會帶到恰克。他們已漸漸能聽懂恰克發出的聲音是什麼意思，有時在他還沒發話之前就已知道他的需求。

他們堅強的操持，努力讓日常生活照舊進行，不使恰克覺得自己是家人的負擔，而是家中不可缺的一份子。凱倫購買了二手的殘障專用廂型車，雖然恰克上車是個大工程，但家人出門總算能帶恰克同行。恰克很快樂，至少是在有限的狀況之下感到快樂，因為家人如此關愛與照顧，他或許比過往更快樂。

這場變故也讓恰克與岳父反而更加親近，即便不是比爾「值班」，也能看到他陪恰克看電視轉播足球賽、唸書給恰克聽，或是在好天氣時推輪椅帶恰克到附近走走。只要比爾一出現，恰克就露出開心的神情。多半時候，比爾總是在一旁說話給恰克聽，但即便兩人不說話，也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深厚默契。

互相陪伴 是最大的力量

恰克的照顧工作就像運作順暢的機具一般，持續了幾個月，奈何禍不單行，比爾被診斷出肺癌，病情快速惡化，只剩下三個月的生命。於是我在同一個家庭有兩位安寧療護病人，這種狀況並不多見，對家屬而言，短時間內即將失去兩個家庭成員，等於是加倍的哀傷。

恰克的照顧工作自然受到不小的衝擊，之前每個人都擔負同等重要的職責，才能維持照顧計畫的運作。現在凱倫與桑妮亞勇敢面對挑戰，她們的有條不紊與勤勉讓人讚嘆，在安寧療護團隊的協助之下，她們開始同時照顧恰克與比爾。

比爾確診後幾週，便已無法負擔女婿的照顧工作，不過，每當凱倫與桑妮亞完成恰克的照顧工作，讓恰克休息時，比爾就等著前去作伴，他們常只是默默坐在一塊。

病人的預後（可以活多久、多好）有時與實際狀況差距甚大，比爾的預後卻相當精確，就在確診三個月後，癌細胞開始吞噬他的生命，他變得非常虛弱。於是變成恰克坐輪椅在比爾床邊作伴，兩人顯然都不介意恰克不斷揮舞的雙手，滿足的享受彼此無聲的陪伴，數小時也不厭倦。

彼此間的承諾

一天早上，我前去家訪，看到護佐繆特正在為比爾洗澡，過去幾天以來，比爾已經不再對外界的動靜有任何反應，我們判斷他隨時都可能往生。當時恰克還在樓上房間，我打算先幫忙繆特，再上樓檢查恰克。就在我們讓比爾躺好、幫他拍鬆枕頭時，比爾發出一聲嘆息，往生了。

家屬當時都不在場，但都在家，我看看時間：早上七點五十五分。我請凱倫與桑妮亞過來，告知比爾的死訊，接下來一小時，繆特和我依循病人在家死亡的程序，打電話通知相關人等，並安慰凱倫與桑妮亞。

凱倫等自己鎮定下來，可以面對恰克了才上樓，走進房間卻看到恰克滿臉淚水，以含糊的語音說：「我已經知道了，比爾在八點上天堂了。」

凱倫心想他必定是聽到樓下傳來說話與哭泣聲，她問：「你怎麼知道？」恰克說：「他到床邊跟我說再見，然後才離開。他說，等時間到了，他就會回來接我。」

比爾走後，恰克清楚表示不接受任何延長生命的治療，包含發炎也不使用抗生素。我們允諾，在他即將抵達終點前，只求他舒適，不延長他的生命。幾個月後，恰克啟程前往天堂，與既是岳父也是好友的比爾重聚了。

恰克往生時我不在旁邊，但我相信必定是比爾遵守諾言，回來迎接恰克了。